第二章 红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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藤花仙子见两位孩儿长得讨喜,便拉过来问东问西,那位叫雪燕的女童具说得度厄仙子亲传,亦能占卜,便将我也抓过来凑热闹,说是要算算这段时间运势。
“无妨。”我也解下发上低挽的木簪,上床安息。
“莫非你还忘不了当年的事?”藤花仙子笑问。
桃花仙子一边清理裙上污迹,一边骂道:“少贫嘴,上次天帝寿辰,天蓬元帅的眼珠子可是一直往你身上瞟,莫不是你的红鸾应到他身上?”
随后,一双雪团儿般的双胞胎上前,皆打扮得十二分出色。男孩捧着一盘疗伤用的天材地宝献与天妃,女孩则端四颗珍奇明珠赠予百果、百草、百花、百木四位仙子,并传达主人的歉意:“度厄仙子受命整理天机,不能来此盛会共饮,望众姐妹见谅。”
“情事害人。”我精简做出四字评论。
我连忙将心事遮掩,放下手中花帚,上前赔罪道:“藤花仙子,是阿瑶罪过,错将百花宴当了明日。”
白色花瓣徐徐落下,我心口又隐隐作痛,不由将手中花帚握紧几分,不愿再看眼前景色。
我推崇禁欲修身,平日独居解忧山,万事从简,房舍精小,厢房却还是有两间,也容得下一两个客人,可是藤花仙子死活赖上我的床,而她的两个小童却是在天界过得舒适惯了,委屈呆在简陋的硬床,暗地里颇是皱了好几下眉头。我也装看不见。
这是我常用来搪塞别人的借口,一时想不到理由辩驳。
那段他在梨树上吹笛,我在梨树下筝合,俩师徒相依为命的快活日子,仍在梦中。
“噗——骗你的,我只是怕你又误了时间,来找你下几盘棋,明日好同赴百花宴。你真是说什么信什么,真是个呆头呆脑的大呆子。”藤花仙子捧着肚子,又用手指点着我的脑门笑骂,好不容易止了笑声,又左右四顾,皱皱眉道,“你这里还是老样子,简陋得连个看门扫地的侍女道童都没有,冷清得几乎没有人味。”
次日,百花宴上,许多平日来往稀疏的仙子对我态度亲热了许多,拉着手姐姐妹妹地叫个不停,时不时敬酒调笑。天妃却端坐高台,由百花、百果二位仙子亲自作陪,她神情依旧淡淡,看不出救子心切的模样,只让大家尽情玩乐,不需顾忌。
情字害人不浅,我看他这番形容,禁不住长叹一口气,从天妃处接过各色珍贵药材熬成的药汁,然后十指化出千丝万缕银线,染上药后,用法力寻来魂魄碎片,细细修补每一处破损。
我见此景,只好胡乱应了,藤花仙子在旁得意窃笑不已。
耳边似乎还环绕着他的清亮悦耳的声音。
最后,他在青涩梨子初成的那个晚上走了,没留下太多的理由和解释,我就如在大海中间,突然被收走船锚的孤帆,茫然飘荡,怎么也找不到岸在何方。
解忧山上又逢春日,我手持花帚,立于他当年栽种的梨园中,托着腮帮子长吁短叹。仰头望去,只见漫漫阳光透过薄雾,满树梨花似雪,堆满树枝,树上恍惚还能见到他的人影,白色素装,简挽木簪,宽袍长袖,笑起来温柔无双。
“笨阿瑶,不要总是什么都无所求,好歹也得借此和天妃换点好东西,听说她那儿的作的琉璃彩霞衣很美,又或者是要无上仙君的金丹……你不要给小仙也好啊,怎么也是多年好友一场,我可用百花酿或万蕊糕与你交换。”藤花仙子继续怂恿。
可元青天君是天帝次子,为天界战神,在凡间爱上了一个小花仙,而且闹着非卿不娶,偏偏那花仙又生于魔界,为幽冥魔君禁脔。元青天君欲救她出苦海,牵动一场天魔之战,却出乎意料地败了,而且失了大半魂魄,至今不得清醒。
我知他魂魄补完,神智初醒,将我误作他人,急忙后退,他手似滚烫铁箍,紧握不放,勒痛了我的腕骨,几番用力,才得以挣脱。
藤花仙子帮忙道:“我相信就算有人在解忧峰居住,玉瑶仙子亦不会被动摇。”
每日梦醒时分,只剩解忧山上满园梨花开寂寞。
我急欲逃离宴会那群混蛋家伙,应得干脆。
我毫不客气驳回:“我今日方知,原来桃花你天天将天蓬元帅挂在心上,就连他的眼珠子往哪里转也看得一清二楚。”
天妃看看药材,点点头,挥手让他们退下,并赐饮。
天妃又道:“玉瑶仙子,本宫孽子管教不当,擅调天兵,私闯魔界,结果铩羽归来,他父君也因此震怒,要重打八十鞭,送去荒岛思过千年。可是那孩子至今伤重未醒,医仙看过,说是三魂七魄缺了两魂,只得来请你帮忙,救醒了好送去他父君处领罚。”
雪燕掐指片刻,突然拱手道:“恭喜玉瑶仙子红鸾星动。”
我一口酒尽数喷在桃花仙子裙上。
我方欲告辞,却见门外侍女入殿,递上一把扇子,朗声道:“是藤花仙子派人送来的,她让奴婢转告仙子,这丢三落四,老犯糊涂的记性实在要不得,快快去收个徒儿来帮忙吧。”
我发现又落入她的陷阱,若说不要,便说明会被动摇,若是收了她的人,肯定麻烦不断。便低下头思考婉拒答词。
藤花仙子竟打蛇随棍上:“既然如此,我便做主,给阿瑶送两个侍童侍女,以向众仙验证她的决心。”
元青天君气息未完全恢复,他往四周扫了眼,再度昏昏睡去。
“修道之人怎可撒谎?”我摇摇头,对这爱捉弄人的好友哭笑不得,也不好计较,只得亲自斟来淡酒,“小仙素爱简朴幽静,性子又懒,不喜有人在跟前侍候。”
藤花仙子笑得气都接不上来:“你红鸾星动,也不需兴奋至此。快说说是哪家神仙得你青睐?”
他曾笑道:“阿瑶,若是你嫁不出去,我岂不是要养一辈子?别闹!别闹!我会给你抓个相公回来养的!”
今年的百花蜜酿似乎后劲特别足,还未到蝴蝶、蜜蜂众仙童起舞时,许多仙子已有醉意,坐在一块儿言语也放肆了许多。
她的性子极爽快干脆,我的性子总像烧不开的温吞水,两人能成好友不易,我对这棋局输赢不太在乎,倒是喜欢她送来的百花蜜酿和甘露酒,一边任她专心致志地厮杀,一边吃吃喝喝不亦乐乎。
我低低应了。
我咳了半响,摇头辩道:“我独居解忧山千余年,平日连客人都没几个,怎会有红鸾之事?这卦怕是将藤花仙子的命算到了我身上。”
“自然。”我接口道。
对弈至深夜,藤花仙子要留下来安歇。
“师父终究是师父,师父做什么与徒儿有何干系?”我迅速应答。
休息片刻,天妃重整仪态,亲自向我谢过,并遣左右送我回府。
那天蓬元帅调戏嫦娥,早已打下凡间为猪,众仙听得又一阵大笑。
话音未落,一位身着紫色纱衣的洒脱美人,带着两个端食盒的小童,大步流星走了过来,笑意盈盈地看着我。
我是知道的,八千年前,天帝的女儿琼华公主在月老处弄翻了红线,结果天下姻缘大乱,牵扯到天界仙人众多,到处桃花纷纷、孽缘重重,起初天帝还理了理,却越理越乱,于是随得他们。
藤花仙子看看酒杯,又看看我,终于还是放下杯子,小声抱怨道:“小气鬼,给我上杯清水总可以了吧?”
众仙立刻附和,点头称是。
桃花仙子哑言,与她交好的杏花仙子立刻出头说话:“你居解忧峰,连个侍童徒儿都不要,这般与世隔绝,自然容易禁欲修身。”
我元神消耗过大,只觉阵阵头晕目眩,几乎站不住脚。还是周围几个侍女眼明手快,上前将我扶住,才未跌倒在地。
轻轻弹指,菱花镜前烛火骤灭,藤花仙子还嘟囔着“你这儿应该有两个侍女干活”睡去,她不知道,我终究抱着那小小心愿未曾放弃——若是师父有日突然归来,我们可以在这景色依旧的解忧峰,过上从前的日子。
忽而,门外传来报声:“度厄仙子派使者到。”
“哎,你这呆瓜,总是说救人乃分内之事,有求必应,每次补魂修行都损耗不少,至今功力不能再进,这次元青天君伤势甚重,恐怕得耗去你两百年修行。”藤花仙子无奈道。
青色幔帐放下,藤花仙子解下鬓边八宝步摇,忽而问道:“你可知元青天君的事?”
他曾抱怨:“阿瑶,为师当年是怎么看中你的?”
忽而,五彩霞光划破解忧峰的云雾屏蔽,山中骤然明亮起来,挂在屋檐上的梵铃轻轻响了两声,随后无心居大门嘎然而开,女子欢快的笑声打破了宁静:“玉瑶仙子,你日也修心,夜也修心,就连百花宴都不愿赏面来,逼得百花仙子派我上门相邀,端得好大架子。”
天妃却再也镇定不住,飞奔上前,一把抱住他,紧紧不放,口中“我的儿”叫个不停,眼角犹有泪光。
“你家落花几年没扫了?”藤花仙子喝了口酒正欲声讨,又猛地吐了出来,掩唇道,“这是什么东西?又酸又涩,怎不是你用千年雪莲花酿的蜜酒?”
我笑笑,依了她,并拿出棋盘,摆开局面。然后屡战屡败,屡败屡战,看着藤花仙子那心满意足的样子,料想她是在桃花仙子处下棋吃了大亏,又知我棋艺不好,所以过来找平衡。
“我有说是你师父的那件事吗?”藤花仙子笑得龌龊。
我道:“什么好处不好处?我才能平平,上不知天文,下不通地理,唯补魂之术略知一二,难得此事可尽绵薄之力,自不能推卸。”
“混蛋师父失踪已一千六百五十七年了,他不在,这花儿怎生侍候?”
“熄灯,睡觉。”我果断命令。
轻纱帘内,安眠的檀香勾出直烟,长弓宝剑静静挂在墙上,银亮铠甲似有冷意。元青天君卧于软榻上,与我在千年前所见那个英姿勃发的仙人已大不相同,如今的他容颜枯槁,气若游丝,干裂的唇时不时蠕动,好像在呼唤谁的名字,最终什么也说不出。
桃花仙子笑道:“我倒是听说你是怕侍童徒儿扰乱心绪故而独身。”
我嗤道:“纵使万丈红尘,我亦能心静如水。”
未料,天妃步下瑶台,笑着对我说:“侍童侍女倒罢了,只是玉瑶仙子位列仙班上品,至今无徒,让下面的人看着也不太像话。你不如好好寻个聪慧老实的徒弟,可做左臂右膀,也可帮忙打点府上各种事务。”
我自知绕进她的圈子,恨得牙痒,便扭头自顾梳洗,不再理她。
这一补便到第二日天明。
元青天君突然张开眼睛,拉着我唤了声:“螭儿!别走!”
“这是本宫见你第八次丢东西了。”天妃掩唇,笑着看我。我羞红了脸,终于下定决心,去凡间收个徒弟来帮忙,也给师父添个好徒孙。
他曾痛斥:“骂徒弟‘笨’,乃师父专用,你这混蛋仙翁,算什么东西?也敢骂我家乖阿瑶?!快快滚蛋,免得我拳头做痒,少不得要在你脸上挥上几下,可是难看得紧。”
“好了,别恼,我再不提这事,”藤花仙子陪了好几个罪,直到我不恼后才道,“明日天妃赴百花宴,恐怕会来找你补魂救子,卖个人情给天妃,可是大大的好处。”
“高兴时才有高兴的酒。”我表明自己不太高兴的态度。